找幸福的可能

有看過PTT/椰林婚姻版或瓊瑤/花系列連續劇的女性，大概都會對 “婆婆”這種生物感到莫名的恐懼，住在一起的最難纏，沒住一起的也同樣令人害怕。

我也有一個婆婆。年過七十五，頭髮花白，不施脂粉的臉龐略顯蒼老，卻總是帶著笑容。來美國已經五十年，說不出一個完整無誤的英文句子，每天吃的是中國菜，讀的是東週刊和世界日報，收音機總是播放著咿咿喔喔的粵劇，當然，跟所有傳統中國人一樣，她也迷信算命看黃曆，我結婚前她特別買了新衣要在婚禮上穿，當天又臨時決定穿自己的舊洋裝，只因為她相信那件衣服能帶來好運。

這陣子在一個外外百老匯(Off-Off Broadway)的劇場找了個工作，戲只演三個禮拜，所以在那之後我又會失業，很適合本人一天打漁三天曬網的性格。我五點半得出門，傻強六點半才到家，中間斷層的一小時就由公婆來照顧尼歐。
(註: 傻強這個綽號由台灣大學校友，旅居紐約多年的表演工作者陳宏宜先生提供。)

婆婆堅持在我出門前半小時就帶著晚餐到家裡來，規定我要吃飽才能離開，每天都有我愛吃的腐皮捲叉燒包蛋塔加上兩個便當(一個給傻強的，你媽我沒那麼會吃)，我也都很識相乖乖幹掉一個便當三個腐皮捲兩個蛋塔再外帶叉燒包進劇場偷吃。公公為了表達關心，老愛在我滿嘴食物時與我聊天， “今天幾點回來?” “地鐵要坐幾站? 坐多久?” “不要跟陌生人說話，外面壞人很多。” 婆婆總要他閉嘴少囉唆，然後用她僅有的幾個單字拼湊著對我說: “He too much talk. You eat.”

懷尼歐時，為了避免胎兒過敏所以沒吃有殼海鮮。某次到公婆家看見桌上放著一包蝦片，嘴饞忍不住吃了一口，被傻強以現行犯當場逮捕，痛斥一頓。回家之前，婆婆把我叫到廚房，偷偷塞了一包蝦片進我大衣口袋，說吃一點沒關係，不要被發現就好。

這就是我的婆婆，過年發紅包從來沒少了我的份，會打電話提醒兒子下星期是媳婦生日，逢人就誇我漂亮又聰明(老人家顯然上了年紀視力衰退，母豬貂蟬傻傻分不清楚﹔聰明純粹只是因為我會讀中文，比她的文盲兒子強多了)。像我這種長得既不特別可愛，個性又不溫良恭儉讓，家事也不會做半樣的，要是成了其他人的媳婦，沒當著我的面皺眉頭就不錯了，竟然還被當成寶，真是走了狗屎運。

感恩節去紐澤西姊姊家團圓，到達時外頭正下著滂沱大雨。我牽著她滿是皺紋的手往屋子方向走去，想起朋友無心的批評: “妳婆婆看起來畏畏縮縮的”，讓我偷偷生氣了一晚上。她的確是既不亮麗也不強悍，可是對媳婦無條件的愛和包容卻沒有人比得上。And that is what counts.

我用彆腳的廣東話說: “媽媽，慢慢。” 同時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